圖為《聊齋志異新評》卷十四《五羖大夫》。
《聊齋志異》是清代文學家蒲松齡所創作的杰出短篇小說集,收錄近五百篇故事。書中那些繽紛絢爛的狐仙鬼魅形象,如繁星般璀璨,共同織就了一幅奇幻陸離、引人入勝的文學長卷。然而撥開志怪傳說的迷霧,我們看到的卻是一個真實而冷峻的人間世相——它承載著作者對當時社會的深刻洞察與尖銳批判。
蒲松齡(公元1640年—1715年),清初山東濟南府淄川人(今淄博市淄川區)。十九歲初應童生試,便以縣、府、道三試第一的成績補博士弟子員。然而此后科舉之路屢屢受挫,直至72歲才成為歲貢生。
《聊齋志異》中有一篇《五羖大夫》,講述山西河津人暢體元為生員時,夢到有人稱他為“五羖大夫”,自以為是吉兆。后來遭遇流寇之亂,他被擄后剝去衣服關在黑屋中。時值嚴冬,天寒地凍,他在黑暗中摸索到幾張羊皮裹身,得以免于凍死。天亮一看,正好是五張羊皮。他不禁啞然失笑,認為是神明與自己開了一個玩笑。后來他以貢生身份被授陜西洛南知縣一職。
“羖”(音gǔ)指黑色公羊,“五羖大夫”原指春秋時期秦國大夫百里奚。他原為虞國大夫,晉假途伐虢滅虞后被俘,作為秦穆公夫人(穆姬)的陪嫁奴隸送入秦國,后逃至楚國。秦穆公用五張黑羊皮將其贖回,并授以國政,人稱“五羖大夫”。在他的輔佐下,秦國日漸強盛,成為春秋五霸之一,為日后統一天下奠定基礎。因百里奚出身卑微而終至顯達,暢體元便將夢中“五羖大夫”之稱視為命運崛起的預兆。
據康熙《河津縣志》記載,暢體元,字汝正,孝暢里人,以拔貢身份授洛南知縣。他年少時便以孝行著稱,父親患病,他祈愿以身相代,痛哭至形銷骨立,鄉人無不感動。任職九年期間清廉愛民,注重休養生息,曾重修文廟,撰《洙泗從信錄》。致仕還鄉時行囊蕭然,年逾八十仍淡泊自守。乾隆《河津縣志》亦評其“清慎愛民”。
據洛南舊志所載,暢體元于順治末出任洛南知縣,任職近十年間捐俸修葺城垣、體恤民情、重建儒學,并主持纂修康熙《雒南縣志》(洛南現存最早方志),治績斐然,堪稱良吏。乾隆《雒南縣志》稱,他對無力納賦的貧民,準許以麻、線、雞、豬等實物抵稅,既不損國庫收入,又切實減輕百姓負擔。清末《雒南縣鄉土志》載:“暢公名體元,以河津科貢任雒。康熙初,寇火初熄,民窶甚,多不能入賦者,元多方體恤,不事追呼,而賦額亦無甚缺。家素豐,嘗捐資修學宮,纂輯邑乘,雒民德之。”
稿本《聊齋志異》中《五羖大夫》一篇末尾標注“畢載積先生志”,可知該文原出自畢載積之手,后經蒲松齡潤色收錄于《聊齋志異》中。畢載積即畢際有,蒲松齡同鄉,曾任山西稷山(河津鄰縣)知縣,暢體元的故事當是其在稷山知縣任上所知。蒲松齡在其家設館教學三十余年,畢家資財富庶、藏書豐富、交游廣闊,為蒲松齡的文學創作提供了極大支持,《聊齋志異》大部分內容即是在畢家修訂完成。
暢體元的故事亦見于王士禎(王漁洋)《池北偶談》,內容大同小異。王士禎官至刑部尚書,主盟詩壇,創“神韻”一派。他是畢際有的內侄,蒲松齡因此與之有所往來。事實上,蒲、王二人筆下的《五羖大夫》一文,均源自畢際有的記述。
《五羖大夫》全文雖不足百字,卻詼諧生動、寓意深遠。蒲松齡借暢體元的故事,或許也在諷刺對功名顯達的執念——他一生困于科場,本身就是封建科舉的悲劇人物。只是與現實中的蒲松齡不同,暢體元最終夢兆成真,在洛南知縣任上勤政愛民、造福一方,成為一位被百姓銘記的清官良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