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華社喀土穆8月19日電　中東戰(zhàn)地手記｜小木車、露天灶臺與“公共餐桌”——蘇丹北達爾富爾州見聞

  新華社記者張猛　法耶茲·扎基

  8月8日，在蘇丹北達爾富爾州塔維拉鎮(zhèn)，流離失所者在一處用樹枝和布料搭建的簡易帳篷下休息。新華社發(fā)（世界糧食計劃署供圖）

  8月19日是世界人道主義日。對于3000多萬亟待人道援助的蘇丹人來說，這個日子讓人充滿期望卻又浸透苦澀。

  在北達爾富爾州首府法希爾，諾拉·阿卜杜勒·拉赫曼一早就推著吱呀作響的小木車行走于南部社區(qū)，車上裝著高粱粉、食用油等物資，那是數(shù)十戶家庭的“生命線”。

  諾拉手里提著半袋高粱粉和一小瓶油，停在一座半塌的破屋前敲門。門嘎吱一聲打開，烏姆·納迪爾探出頭，眼窩陷得像兩口枯井。當諾拉遞過食品，5個瘦弱的孩子從屋里跑出來，直勾勾地盯著那些物品。

  法希爾是蘇丹武裝沖突的主要地點之一。自去年5月以來，這里炮擊、空襲不斷，醫(yī)療、民用設(shè)施被毀，超150萬民眾難以擺脫流離失所、饑餓乃至死亡威脅的夢魘。

  8月8日，在蘇丹北達爾富爾州塔維拉鎮(zhèn)，一名人道主義工作者為流離失所家庭提供援助。新華社發(fā)（世界糧食計劃署供圖）

  35歲的諾拉原本是一名教師，但學校因戰(zhàn)爭被迫關(guān)閉。現(xiàn)在，她成了“救濟員”，每天推著小木車，上面裝著四處募來的食品物資，一本泛黃筆記本上密密麻麻記著需要幫助的人的名字和他們的需求。“學校關(guān)門那天，鄰居敲門問有沒有藥給發(fā)燒的孩子。”這提醒了諾拉，她開始動員境況稍好的鄰居捐贈，后來慢慢發(fā)展成一個小小的“慈善組織”。

  經(jīng)過一處市場，記者看到，多數(shù)店鋪掛著銹跡斑斑的鎖，少數(shù)敞著門的，貨架也空空蕩蕩，積滿灰塵。“市場上幾乎沒有食品供應(yīng)，一公斤小米要賣到36美元。”諾拉嘆著氣。

  8月8日，在蘇丹北達爾富爾州塔維拉鎮(zhèn)，流離失所者排隊等待打水。新華社發(fā)（世界糧食計劃署供圖）

  每送完一戶，諾拉總會拿出筆記本，匆匆記下。半天過去，小木車越來越空，本子上添了新字跡：哈迪婭家的油瓶已見底，薩利姆大叔的傷口化膿急需消炎藥……

  2023年4月，蘇丹首都喀土穆爆發(fā)武裝沖突并延宕至今，已造成將近3萬人喪生、超過1200萬人流離失所，2460萬人面臨嚴重糧食不安全狀況。聯(lián)合國早已警告，蘇丹面臨著世界最大的流離失所危機與饑餓危機，并呼吁國際社會提供42億美元以援助蘇丹約2100萬最脆弱人群，但迄今僅籌集到23%的資金。

  聯(lián)合國兒童基金會駐蘇丹代表謝爾登·耶特本月說，因美國等削減對外援助，聯(lián)合國機構(gòu)在蘇丹的援助規(guī)模不增反減。

  8月8日，在蘇丹北達爾富爾州塔維拉鎮(zhèn)，一名人道主義工作者對抵達該鎮(zhèn)的流離失所家庭進行登記。新華社發(fā)（世界糧食計劃署供圖）

  在法希爾，像諾拉這樣的人還有許多。不少家庭自發(fā)在門口搭起露天灶臺，這些沒有像樣鍋具、更做不出什么美食的“社區(qū)廚房”，成了蘇丹人苦難里溫暖的代名詞。

  住在卡拉尼克社區(qū)的扎伊娜卜·伊沙克將鍋支在幾塊石頭上。每天下午，扎伊娜卜總會煮上一鍋粥，沒有菜，也沒肉，鍋邊圍著七八個孩子，像雛鳥似的等待喂食。“我家食材也不多，”她說，“但聽到鄰居家孩子被餓哭，我怎能忍心關(guān)起門？一碗粥，或許就能救個人呢。”

  聯(lián)合國去年就宣告法希爾附近的扎姆扎姆難民營發(fā)生饑荒并日益蔓延，而持續(xù)一年多的戰(zhàn)事又幾乎完全切斷了人道主義通道——城內(nèi)民眾難出來，援助物資進不去。法希爾食品藥品嚴重短缺，基本商品的價格幾乎是蘇丹其他地區(qū)的5倍，不少人靠動物飼料維生。聯(lián)合國數(shù)據(jù)顯示，當?shù)?歲以下兒童近40%患急性營養(yǎng)不良，其中11%為嚴重急性營養(yǎng)不良。

  8月8日，在蘇丹北達爾富爾州塔維拉鎮(zhèn)，流離失所者在一處用樹枝和布料搭建的簡易帳篷下休息。新華社發(fā)（世界糧食計劃署供圖）

  今年4月以來，法希爾及其周邊沖突加劇。短短數(shù)月，近38萬流離失所者涌入法希爾以西約70公里處的塔維拉，讓這座鮮為人知的小鎮(zhèn)陷入全面人道災(zāi)難：僅10%的人能獲得安全飲用水，多數(shù)家庭每天只能吃到一頓殘羹剩飯，超過22萬人露天排便，霍亂疫情大規(guī)模擴散……人道組織雖加緊行動，卻仍難以滿足緊急需求。

  塔維拉本就資源匱乏，記者目之所及多是破帳篷和零星樹木。但當?shù)鼐用襁€是主動向流離失所者伸出援手。塔維拉鎮(zhèn)社區(qū)領(lǐng)袖阿里·伊斯梅爾對記者說：“我們土地貧瘠，但愿意竭力相助，不讓家門口的任何人痛苦、挨餓。”

  “我們情愿每天省下一點，哪怕是一張大餅、一把高粱粉，湊成一張‘公共餐桌’，能幫一個是一個。”協(xié)助分發(fā)食物的塔維拉原住民阿卜杜勒·賈利勒告訴記者。至于缺水這道坎，他相信，大伙一起多打幾口井，應(yīng)該就能邁過去。

  8月8日，在蘇丹北達爾富爾州塔維拉鎮(zhèn)，流離失所者在一處用樹枝和布料搭建的簡易帳篷下休息。新華社發(fā)（世界糧食計劃署供圖）

  “塔維拉人心胸寬廣，他們沒有任何保留，甚至給了我們農(nóng)田和種子。”不遠處一片“巴掌大”的土地上，流離失所的法蒂瑪·亞當一邊彎腰割雜草，一邊說：“等下過雨，種上高粱、小米或蔬菜，很快就能有收成了。”

  讓記者眼角發(fā)酸的，還有流離失所兒童的“學校”。那是幾棵樹投下的一片陰涼，孩子們坐在地上用蘆葦筆蘸墨水寫畫。沒有鈴聲，沒有校服，甚至沒有書本。哈立德·阿卜杜拉卻說：“志愿者叔叔教的課，讓我重新嘗到了‘教室’的味道。”

  在北達爾富爾州這個被戰(zhàn)火摧殘的角落，許多人被戰(zhàn)爭奪走了一切，卻仍默默守護著心中那道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