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華社柏林6月2日電（記者顧梓嶧）什么音樂能代表德國？你也許想到古典交響曲。德國之聲卻說，“施拉格”才是“最德國”的音樂。

  這是一種聽起來帶點“德版民族風”質樸氣息的歌曲，在德國乃至歐洲德語區擁有大批忠實擁躉，承載著跨越時代的情感，在浮躁社會中帶來精神慰藉。

  3月3日，樂隊在德國科隆參加“玫瑰星期一”大游行。新華社記者張帆攝

  “受歡迎”是第一標準

  慕尼黑啤酒節帳篷里、狂歡節彩車游行隊伍里、圍著篝火暢飲的人群里……常能聽到一些節奏明快、旋律抓耳、歌詞簡單的德語歌曲。這就是“施拉格”。

  記者原先只把它當作德國人飲酒時愛聽的音樂，德國電視一臺2024年10月一檔直播節目《施拉格熱潮》刷新了記者認知。

  節目由德國當紅“施拉格”歌手兼主持人弗洛里安·西爾伯艾森主持，氣氛如“德國春晚”——一場老少咸宜、充滿歡樂氣氛的聯歡會。臺上歌手與現場觀眾熱烈互動，電視機前的記者也感受到“施拉格”傳遞出的溫暖與美好。

  “施拉格”音樂何以經久不衰？德國多特蒙德工業大學系統音樂學代理教授費利克斯·克里斯蒂安·蒂森向記者介紹，“施拉格”(Schlager)源自德語詞“票房巨作”(Kassenschlager)，原意是形容音樂受歡迎的程度。19世紀，在同樣講德語的維也納，人們在看完歌劇回家的路上會哼唱一些旋律優美、朗朗上口的歌劇片段，當地記者率先用“施拉格”來描述這類唱段。據德國之聲報道，被譽為“奧地利第二國歌”的《藍色多瑙河》當年也被歸入“施拉格”音樂之列。

  蒂森說，“施拉格”隨著時間推移發展成一門獨立的音樂類別，而傳唱度高始終是其重要特征。

  曾創作經典“施拉格”歌曲《柏林的空氣》的德國作曲家保羅·林克說：“如果一首歌無法受大眾喜愛，那么即使讓一千支樂隊反復演奏，它也成不了一首‘施拉格’。”

  20世紀20年代，“施拉格”借助電臺和唱片迅速崛起，但納粹統治德國期間將“施拉格”音樂政治化。

  蒂森說，二戰結束初期，德國人不想觸碰任何帶有焦慮、憂愁屬性的事物。“施拉格”歌唱愛情、友誼、家庭等主題，迎合了德國社會回歸保守價值觀的思潮。隨著戰后西德經濟奇跡的到來，越來越多德國人出國度假，啟發音樂家創作了一系列以異國風情為主題的熱門“施拉格”歌曲。

  這是2023年8月4日在德國法蘭克福美因河畔拍攝的“美因河節”現場。新華社記者張帆攝

  歌頌美好是主旋律

  許多樂迷認為二戰后到20世紀80年代是“施拉格”歌曲的黃金年代。柏林最大書店——杜斯曼文化商店的唱片銷售部門資深員工米夏埃爾·諾伊曼更推崇20世紀50至70年代的“施拉格”，認為不少作品無論制作水準或歌詞內容都堪稱上乘。

  這一時期最具代表性的“施拉格”歌手是烏多·于爾根斯。這位在樂壇活躍了幾十年的奧地利歌手2014年去世，但在德語區樂迷心中的地位依然崇高。他有不少跨時代代表作，如《希臘葡萄酒》講述了70年代在德謀生的希臘勞工的思鄉情。

  20世紀60和70年代，西方社會各類思潮激烈碰撞，“施拉格”很少觸碰這些話題，幾乎“不問世事”。到八九十年代，“施拉格”音樂甚至向民俗音樂靠攏，有些歌手穿著德國南部或奧地利山區民眾的傳統服飾表演。

  2019年9月21日，人們在德國慕尼黑啤酒節上享用啤酒。新華社記者逯陽攝

  蒂森認為，要精準定義“施拉格”的音樂風格很難，但不同時代的代表歌曲擁有一些共性——用德語演唱，主題一般是家庭、愛情、田園、消遣、傳統和擁抱美好。他曾對過去十年550首“施拉格”歌曲作分析，發現愛情是最流行的主題。

  “施拉格”在20世紀90年代走向落寞，進入21世紀才重放光芒，但曲風已發生了較大變化。如今的“施拉格”跟隨時代步伐，開始提及一些社會話題，也積極借鑒國際流行音樂元素，爭取擴大受眾群。

  德國電視和廣播臺有專門的“施拉格”節目或頻道。當紅“施拉格”歌手粉絲眾多，頻頻亮相電視音樂秀或舉辦演唱會。這其中，海倫妮·菲舍爾堪稱“施拉格女王”。2014年，德國國家足球隊在世界杯奪冠后凱旋，柏林勃蘭登堡門舉辦慶祝活動，菲舍爾還和國家隊一同合唱了她的熱門歌曲。

  2014年7月13日，在德國柏林，球迷慶祝德國隊奪冠。新華社記者張帆攝

  承載情懷的療愈良方

  并非人人都愛“施拉格”。德國之聲說，大家談論任何其他德國音樂流派，都沒有像談論“施拉格”時分歧如此大。有人嫌棄它過于簡單乃至“愚蠢”；還有學者說，人們聽“施拉格”是因為聽不懂巴赫的復調樂曲。

  蒂森不認同這類觀點。他做過一項700多人參與的抽樣調查，發現人們聽“施拉格”的首要動機是調節情緒，感受快樂和美好，同時希望通過音樂獲得一種社會紐帶；“施拉格”的聽眾并非兩耳不聞窗外事，只是想分散注意力。

  柏林亞歷山大廣場附近有一家“港口酒吧”，以每周五晚舉辦“施拉格”派對知名。酒吧1967年開業，2016年遷至現址，店內裝潢仍是20世紀六七十年代的風格，保留了許多當年的老物件。女店主佩特拉·施賴伯告訴記者，兩德統一后的幾年里，酒吧生意不太景氣，直到1996年電臺主持人斯特凡·魯普的到來改變了一切。

  魯普告訴記者，當年他主持一檔名為《爛歌音樂榜》的電臺節目，播放歌曲后請聽眾打電話投票評價為“好歌”或“爛歌”。他發現幾乎每一首“施拉格”歌曲都被評為“好歌”，于是決定嘗試推廣。

  2016年8月6日，在德國柏林舉辦的啤酒節上，人們邊喝啤酒邊欣賞音樂演出。新華社記者張帆攝

  魯普初探港口酒吧時，店里生意冷清。他向時任店主提議辦一場“施拉格”派對，對方淡定回答：“隨便你做什么，反正不會比現在更糟。”施賴伯當時還是服務員，覺得這個想法有些不切實際。

  魯普用了一個月時間籌備和宣傳，派對盛況出乎所有人意料。600多名顧客涌入面積不大的酒吧，店主和兒子們不得不深夜驅車去搶購啤酒以滿足顧客需求。港口酒吧一炮而紅，自此開啟舉辦“施拉格”派對的傳統，如今每周五晚總是爆滿。施賴伯感慨：“可以說是魯普先生拯救了我們。”

  魯普2009年到過北京。“當時如果有人告訴我，北京有一家酒吧只播放幾十年前的中文老歌，對于我這個游客會是最好的禮物……如果我想了解一個國家，這是最佳場所之一，因為這就是它的文化。”

  “施拉格”作為德國和歐洲德語區文化現象，見證社會變遷、承載時代情懷，在全球化音樂潮流中依然保持獨特風格和生命力。當今世界充滿不確定性，給許多德國人帶來焦慮和不安全感，“施拉格”不失為一劑療愈良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