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德國法蘭克福拍攝的歐元標志。
新華社記者 張 帆攝
2024年1月1日，歐元迎來25周歲“生日”。
自1999年1月1日誕生以來，歐元在接連考驗中不斷成長，如今已成為國際貨幣體系中僅次于美元的第二大貨幣，使用歐元的國家增至20國，覆蓋約3.5億人。
經歷金融危機、歐債危機、新冠疫情等挑戰，歐元區當前還面臨烏克蘭危機、巴以沖突、能源轉型、通脹持續、經濟復蘇乏力等現實困境。專家分析指出，管控財政赤字和公共債務，優化歐元區貨幣政策與財政政策的協調配合，推動數字和綠色轉型，縮小成員國經濟發展水平差距，將是歐元區可持續發展的重要方向。
發展歷程：
經歷歐債危機，完善政策工具
“在過去25年里，我們的貨幣聯盟經受了數次考驗。我們曾面對可能會讓我們崩潰的危機，包括重大金融危機、主權債務危機和新冠疫情。”歐洲央行行長克里斯蒂娜·拉加德近日刊文稱。
“回顧歐元誕生發展歷程，可以看出，歐元不僅是一個單一貨幣基礎建設工程，更是歐洲政治經濟一體化工程。歐元的誕生順應歐洲一體化的時代趨勢，歐元的發展也為歐洲一體化提供持久推動力。”北京外國語大學區域與全球治理高等研究院教授崔洪建接受本報記者采訪時說。
1999年1月1日，依據《馬斯特里赫特條約》中建立歐洲“經濟和貨幣聯盟”的目標，歐元正式發行，并被11個歐洲國家承認為官方貨幣。2002年1月1日，經過3年過渡，歐元開始作為現金正式流通；同年1月4日，歐元在國際金融市場正式登場；同年7月，歐元成為歐元區合法貨幣。
歐元由歐洲中央銀行（歐央行）和各歐元區國家的中央銀行組成的歐洲中央銀行系統負責管理。總部坐落于德國法蘭克福的歐央行有獨立制定貨幣政策的權力。自1999年至2008年國際金融危機爆發前，歐央行貨幣政策較好實現了價格穩定目標，將歐元區實際通脹率穩定在2%左右，有力促進了歐洲經濟發展。
2008年，國際金融危機爆發。2009年，希臘主權債務危機爆發，引發席卷歐元區多國的歐洲主權債務危機（歐債危機），成為歐元發展歷程中的重大考驗。為遏制危機蔓延，歐盟與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等機構達成總額為7500億歐元的臨時性救助機制，用于對陷入債務危機的成員國進行援助。這也是歐元誕生以來，歐盟出臺的最大規模救援計劃。
“歐債危機是歐元誕生以來經歷的最大考驗。為共同應對這次考驗，歐央行及歐元區各國實施短期、中期、長期解決方案和機制建設。”復旦大學歐洲問題研究中心主任、中國歐洲學會副會長丁純接受本報記者采訪時分析，短期來看，為防止希臘等高負債國家破產違約、退出歐元區甚至歐元崩潰等危機擴散，歐盟、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和歐央行通過引入歐洲金融穩定基金、歐洲穩定機制、直接貨幣交易、長期再融資操作計劃等政策工具，對陷入債務危機的歐元區成員國進行援助，逐漸平息歐債危機。中期來看，歐盟強調嚴肅財政紀律，試圖堵住直接引發主權債務危機爆發的制度漏洞，推出“歐洲學期”“財政契約”、重大偏離程序等政策工具，預防歐元區國家出現違反《穩定與增長公約》、財政赤字和公共債務超標等問題。長期來看，歐盟推動建立銀行業聯盟、切斷銀行等金融機構私債與主權債務轉換的鏈接，打造資本市場聯盟，以期建立一個共同高效的歐洲資本市場，同時組建涵蓋銀行、保險及證券業的金融監管體系。
2020年5月，在新冠疫情背景下，歐盟委員會出臺“下一代歐盟”復蘇基金，該計劃提議在1.1萬億歐元的歐盟多年期財政預算基礎上增加7500億歐元的專項復蘇基金，以支持各成員國克服疫情引發的公共衛生和社會經濟危機。
“這被普遍認為是歐盟層面新的財政轉移支付機制，是歐盟和歐元區朝財政聯盟邁出的關鍵一步。”中國社會科學院歐洲研究所研究員、歐洲經濟研究室主任孫彥紅接受本報記者采訪時表示。
“歐元區的發展歷程，是歐盟及歐央行不斷應對挑戰、完善政策工具、進行職能調整的過程。”崔洪建認為，歐元誕生初期面臨的主要挑戰是如何建立國際信譽、與美元抗衡等外部挑戰。歐債危機則暴露了歐元區內部諸多問題，倒逼歐盟及歐央行不斷進行職能調整，鞏固、加強歐元區應對風險的能力。近年來，歐盟層面不斷推動成員國間財政政策協調，為歐盟財政政策與歐央行貨幣政策搭建更多關聯，推動歐盟向財政一體化方向邁進。
現實挑戰：
管控債務風險，穩定國際競爭力
近日，歐盟官方網站刊登由歐洲理事會、歐元集團、歐央行等多個機構領導人共同發表的文章稱，雖然歐元給歐元區國家帶來了便利和穩定，但眼下歐洲面臨新的發展問題，包括日益緊張的地緣政治局勢、不斷加劇的氣候危機以及世界其他地區給歐洲競爭力構成挑戰等。
“歐央行制定統一的貨幣政策，歐元區各成員國實施各自財政政策，這是歐元區制度設計的結構性缺陷。”孫彥紅分析，歐元區自誕生起就不符合“最優貨幣區”的條件：在歐元區，歐央行統一的貨幣政策與成員國分散的財政政策并存，這使得歐元區國家面對外部經濟沖擊時，不能實施獨立的貨幣與匯率政策，也無法借助統一的財政政策來應對沖擊造成的非對稱效應。當前，歐元區內部主權債務問題仍然是歐元區發展的重要風險。
2020年3月，歐盟根據《穩定與增長公約》相關規定，首次啟動2011年制定的“一般免責條款”，暫時放松成員國的預算赤字和債務上限約束，為各國采取財政擴張政策提供空間。
“根據《馬斯特里赫特條約》和歐盟《穩定與增長公約》，歐盟成員國年度財政赤字不得超過其國內生產總值（GDP）的3%，公共債務不得超過GDP的60%。2020年以來，歐盟暫時放松成員國預算赤字和債務上限約束，部分國家財政赤字和公共債務上升，給歐元區主權債務市場穩定性留下一定隱患。如何促使歐元區國家遵守歐元區相對嚴格的財政赤字和公共債務規定，對保持歐元區平穩發展至關重要。”丁純分析，“長遠來看，歐盟如何推動財政一體化，優化協同各國財政政策與歐央行的貨幣政策，完善經濟和貨幣聯盟，仍任重道遠。”
此外，如何在控制通脹與經濟復蘇之間保持平衡，正在考驗歐央行。自2022年7月以來，為應對通脹高企問題，歐央行開啟貨幣緊縮周期，連續10次加息，累計加息450個基點。隨著近期歐元區通脹率降至兩年多來新低，歐洲央行暫停加息步伐，但貨幣政策收緊對信貸繼而對實體經濟的影響正在逐步顯現。歐盟統計局數據顯示，自2022年第四季度以來歐元區經濟增長一直停滯不前。最新歐元區采購經理人指數（PMI）顯示，歐元區制造業已經連續一年多在50榮枯線下運行，綜合PMI低于這一水平也已經有7個月之多。
丁純分析，在歐央行持續加息后，歐元區通脹率雖然有所回落，但受巴以沖突引發導致能源價格上漲、歐元區可能出現工資推動型通貨膨脹等因素影響，歐元區通脹壓力仍存，歐央行不敢輕易降息。另一方面，緊縮貨幣政策對經濟的負面影響正在逐漸顯現。如何將通脹率控制在2%，同時推動經濟平穩復蘇，是歐元區面臨的一大挑戰。
“當前，歐洲面臨烏克蘭危機、能源轉型、通脹持續、經濟復蘇乏力等現實困境。此前一段時間，歐元出現較大匯率波動，一定程度上是當前大國博弈和地緣政治競爭在金融領域的反映。歐盟和歐央行如何在歐洲整體經濟相對低迷、地緣政治沖突加劇的情況下，維護歐元區風險管控能力，穩定歐元作為國際貨幣的競爭力，避免內外部風險疊加，是其目前面臨的主要挑戰。”崔洪建說。
破局方向：
協調財政政策，推動產業轉型
“依托歐元區強大的經濟實力，歐元誕生后影響力迅速攀升，很快成為國際貨幣體系中的重要國際貨幣。歐元也成為迄今歐洲經濟一體化取得的重要成就之一。”孫彥紅說。
丁純分析，從歐元誕生和發展的歷程來看，總體而言，歐元對歐元區和全球經濟都帶來積極影響。對歐元區國家而言，使用歐元這一單一貨幣，大大降低成員國間貨幣兌換成本和交易成本，促進歐元區貿易往來和人員流動，推動歐洲單一市場的形成和發展。對于全球經濟而言，歐元誕生后，成為國際貨幣體系中除美元外最重要的國際貨幣，為全球各國在歐元區開展國際貿易活動提供便利，有力促進國際貨幣體系多元化進程，也為國際貨幣體系注入穩定性。
然而，歐元區的經濟復蘇前景不容樂觀。根據歐央行最新預測，歐元區2023年GDP增速將從2022年的3.4%回落至0.6%。此外，歐央行還將2024年GDP增長預期下調至0.8%。
孫彥紅表示，面對當前發展困境，歐央行試圖從多方面發力：第一，隨著通脹率接近2%的目標水平，歐央行預計將根據經濟增長和通脹的趨勢調整貨幣政策，在保持通脹水平和促進經濟增長之間尋求新的平衡。第二，歐央行加快推進資本市場聯盟建設，以保證推進數字轉型和綠色轉型所必要的私人投資。第三，歐央行正在加快推進數字歐元落地。當前，歐盟全面推出數字歐元已進入關鍵階段。歐洲在數字貨幣推進上更注重規則和立法先行，一旦規則落地，就意味著數字歐元將在整個歐元區推廣，其對歐洲經濟增長和歐洲數字轉型的促進作用值得期待，也有望在數字貨幣國際規則制定上獲得更多話語權。
德國科學和政治基金會日前對歐元區未來前景的評估認為，歐元區很可能仍然是一個經濟分化程度相對較高、財政權力相對分散、政治一體化程度相對較低的地區。
崔洪建分析，由于歐元區缺乏統一的財政政策，歐元區部分國家主權債務問題帶來的歐元區內部結構性問題短期內恐怕難以解決。為防止類似歐債危機的系統性風險發生，歐盟可能繼續引入系列政策工具控制歐元區國家財政赤字和債務水平，維護以《穩定與增長公約》為基礎、相對統一的財政紀律，優化歐元區貨幣政策與財政政策的協調配合情況，以維護歐元區穩定發展。此外，歐盟對內可能通過新一輪產業調整和布局，以數字和綠色轉型為契機，進行歐盟內部資源整合，縮小成員國之間經濟發展差距；對外可能加強與其他國家貨幣之間合作，處理好歐元與美元的關系，擴大歐元適用范圍，提升歐元的國際地位，發揮其在國際金融體系中的重要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