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平凹傾心文學創作，他當然沒有大量的時間與精力去專門練素描速寫，動手的機會是少了些，但他天才的作家頭腦在對萬事萬物做細致觀察時卻一刻也沒停過。形象思維是他的強項，而且有超乎常人的聯想，甚至會延展至超存在領域。超存在之奇幻也許會為他打開一個天眼，那是一個多么精彩的世界啊。從目中的畫，到手中的畫，期間從感官感覺到心中打磨再到手底化出，那是多么復雜的一個過程啊！而中國畫不只悅之于目，而是要會之于心，其心理共鳴才是中國畫要達到的最高審美境界。大千世界其物象對賈平凹來說已然于他成竹在胸，他心中的文學素材一樣也會被轉化為繪畫素材，這一點我們不用懷疑。

　　去歲秋末，我在報端看到老畫家韓羽給老畫家華君武寫的一篇文章，一時有些激動，與賈平凹相聚時就將其文章對繪畫的觀點販賣給他。韓老說“中國畫最根本的是線。在線和形的關系上無非也是三大類。這三大類畫法各有千秋，各有不同的欣賞群。一類是純寫實。以準確地描摹對象為手段來表達創作意圖。形和線的關系，是形為主，線為奴。線認屬于形，其行筆是描。再一類，線不再是描，而是寫。如鄭板橋說的以寫字之法作畫，從而使繪畫更富有韻律節律之美。這就是書法入畫。然而這類畫法，形和線依然是主奴關系，線仍認屬于形，與第一類畫法沒有本質上的差別。第三類，形和線的主奴關系顛了個個兒，是形從屬于線，線徹底被解脫出來，從而發揮出其在繪畫形式上的重要作用。也只有在這種情況下畫家才能暢快地抒發其性情心跡和審美意趣”。我心儀的是第三類繪畫形態。第三類繪畫形態完全是主體精神在發揮作用，萬法歸一，大千世界萬事萬物隨手拿來，訴諸筆墨，這也是中國繪畫的寫意精神。我以為八大山人、齊白石和陳子莊等人具有如此品格，賈平凹的繪畫也與此相類。這也應了齊白石一貫說的“中國畫太似則媚俗，不似則欺世，妙在似與不似之間”的畫理。

　　中國繪畫的寫意特性，與中國人“大道至簡”一切皆統歸陰陽的哲學思維有關，加之中國人智慧地使用了毛筆，而“唯毫軟而奇怪生焉”（蔡邕語），毛筆的中鋒側鋒將墨分五色，化陰化陽而得萬千氣象，所以中國畫最重要的一點是用毛筆寫出來的。繪畫固然需要以形質為基，但神韻才是中國繪畫的靈魂。賈平凹曾給我談過他對漢畫像石、敦煌壁畫和武威畫像磚等的感覺，他崇尚的是書畫同源、源頭質樸古拙的東西。西畫有西畫之長，但生吞活削一味跟著人家跑也會成為“邯鄲學步”，那樣我們還能走出中國人自己的神韻嗎？前年冬天我去北京看了一回全國美展，百分之九十的畫作竟然沒有落款，而其余的作品也大多只寫個窮款作者名字，而有文化意蘊和筆墨情趣的落款則是鳳毛麟角，文化缺失可見一斑。如果一味炫技，片面放大形式，只有軀殼而乏于思想，那我們的繪畫只能是感官上的刺激，而難以達到精神上的滿足了。

　　好在這個時代還有一個文學創作閑暇樂給繪畫幫忙的賈平凹，他的繪畫屬文人畫，契合了真正的中國繪畫精神，他也為我們提供了一個思考中國畫的文本。雖是閑暇的涉足，但他在繪畫上獨立潮頭的英姿卻值得我們為他喝彩。他能否得到畫界大佬們的認同可以不去管它，賈平凹是在為自己畫畫，別人怎么看于他都無關緊要了。他的繪畫沒有重復前人，也沒有重復自己，以遺貌取神尋求精神上的欣悅的高標準都是值得我們給他敬禮的。齊白石說“畫家要剔除畫家氣”，就是告誡畫家不要拘泥固有程式，不要為形式而形式，不要為美而過分粉飾，要重在內涵精神上，這一點，讓不乏靈動又崇尚古拙的賈平凹做到了，實屬不易，難能可貴！  （作者系中國書協理事，陜西作家書畫院副院長，陜西省書協駐會副主席兼秘書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