誑集

　　小鎮座落在山的肚臍眼處，山是蹲著的。公路象一把學生尺，度量這僅有的一點闊長。

　　小鎮古老多于新潮。有瓦屋椽檁柱梁，逢雨必玉石叮當；有洋房鹿字鶴蘭，飛雪如仙境一般。青年人就喜得磕響了高跟鞋，居然也山音曠遠，悠悠不絕。

　　小鎮一、六逢集。近旁村落，嫗叟弱小，壯婦健男，挑擔挎藍，擰了腰身，哄哄嚷嚷，一路笑來。女人們尤為精彩，三個女人一臺戲嘛！集場就是沿街長四百米和一段岐出的路及其盡頭的山間斜坡。

　　人陸續來。

　　——販子倚著貨物拉開架勢，賣膏藥的敲跪竹板，邱先生把許多死老鼠擺成一個兇惡的“吃”字，麻二用五味唱韻話，胖嫂又說起她那時的身段……市便開了。

　　一片喧囂，一片攘動，鎮集總是昌盛，農人們就以誑集樂陶陶。小吃

　　街腹闊寬處，左旁煙盒似的樓房，是吃食所在。

　　扯一篷花雜糙布，攔了毒日，爐火正熊。家家都是一樣的柜桌組合，用衛生的紗布與透明的玻璃搞成許多方格，格里五味大料，綠末菜紅，整齊美觀。

　　婦女們打扮潔整，生動的笑臉早遠就迎出來。——不以衣飾取人，熱情如同家人。她們博知，東王西李，只要一提。“認識”，便眉長胡短，鳳眼闊嘴，說了仔細。她們也解人意，人悲我欲淚，人喜我開笑，淚影悅顏，感人至深，飯吃的也有情節。

　　主人家不計較調多少味料。爽言：“吃好，自個來。”你小蔥芫荽，鹽醋泥蒜，自拈輕重，吃的自在。主人就說起去年有個四川人，兩燒餅吃完他一碗辣子的事。起身時只須贊一句，主人家便極認真地歡迎你再來。也許你只是一個遠道路過的人，但這濃厚的人情味你總該永遠忘不了吧。

　　活市

　　“養豬為了過年，養雞為了換鹽”的自然經濟還在。兩只蘆花公雞昂首自灶前過，當家的煙鍋火星一閃：鹽罐露底了。于是用幾粒米設了陷阱，雞們便上當大了。

　　活市是活物在市上賣，位于集場斜坡上。被縛了腿腳的雞豕，歪在地上，豬們沉穩，秉性憨厚，伏于地面猶思自身懶惰之過；雞們膽小，遇驚則跳，“咯咯”不止。主人就在毒日里采一梧桐葉覆上，寂靜不少。

　　到下午時分，市面沸騰，買賣牛的用手撩衣衫暗下手勢示數，語言不用是謹防小偷。上次一老漢賣牛得鈔900元，被小偷悉數囊走，泣于街頭，人人見了可憐同情，罵小偷千刀萬剮，可落到自己頭上，便是小心再小心了。

　　牛羊是有羔犢的，母子相別“咩咩”、“哞哞”，此起彼伏，聲音中居然有慘痛的“媽媽”音和極長的哭調，有的竟然淚水盈眶。唉，世間生靈都是有情感的。馬嘶驢鳴響徹了整條街，在山里回蕩，不是為“此去應是良辰好景虛設”，又是為哪般？

　　市面上的討價還價象扯鋸一樣你推我拉。精明人往往長時間磨，生意人耗不起，便手一揮慘痛狀應價，買者自喜退而輕盈，賣者自惱喊而破嚨。殺價那可是一門玄奧的綜合藝術，我們這年齡多付五角錢買一斤菜是常見的事。

　　下集的人，在太陽躲到山后時加快了腳步，一齊向塔云山的突石望去，陽光燦若金子，富麗地想上一想，帶了一個燦燦的鑼回去。

　　遇面

　　二八女嬌，出脫得象朵花。媒子尋思：花家二丫，模樣好，心眼靈。一腳跨進門檻：“花家她叔，周家后生謙厚老實，你看……”花老爹移過煙鍋：“集會上讓娃看看。”

　　現在說媒成了一種無私的職業，象是小孩子的讓一切總想美好的心思。囑咐周家后生：集會上提一黑提包，在胖大嫂爐前站好。然后又指點衣服與站姿，細節到發型是三七開還是四六開。小伙子喏喏應聲，心中海翻，一夜汗夢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