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后，男人拿一張席子出門：女人洗刷完畢，端著簸箕朝場院那邊去；孩子一溜煙去了村道，手上提著螞蚱籠……

　　夏夜，熱浪減退，空氣涼爽。鋪一張席子躺在場院里，頭枕在席子上，腿腳自由地伸展，身心自由地呼吸，聽鄉人講酸溜溜的故事，笑得人坐起來又躺下，不知怎么好。男人抽煙，長長的旱煙鍋火星兒哧溜哧溜地響，“吧嗒、吧嗒”一鍋煙抽完，隨意在地上敲打一下，再按上一鍋煙，一邊吸溜一邊說逗人笑的“故經”；女人一旁揉搓剩余的麥穗，雖然心思操在手中的活路上，耳朵卻朝著男人的話音貼近，拿起手中的麥穗輕輕地揉搓，不緊不慢，不慌不忙。收麥的大忙季節過了，剩下的一點活兒不多，女人不著急，趁著涼爽的夜晚揉搓脫粒不凈的麥粒，好打發這難得的清涼時空，也趁機偷聽男人的隱私，調整一下思維方式，滋潤疲憊的心靈……

　　白天，燥熱、沉悶，玉米地里汗流浹背，玉米葉子劃傷了女人的皮膚。莊稼地里，男人低著頭一股勁地朝前趕，只聽得鋤頭落地的聲音，一行地鋤到頭，男人一頭插進地頭邊的泉眼邊，美美喝上幾口，女人遞上毛巾，男人擦汗，朝女人笑笑，又遞給女人，女人在清涼的泉水里擺擺毛巾，揉搓、擦汗，白皙而紅潤的臉膛看得男人心里慌，打趣、笑鬧一陣子，男人操起鋤頭鉆進一行玉米地里除草，女人操起鋤頭緊隨其后……

　　夜，靜悄悄，月牙初露。男人說起正經事來，女人聽著。“后溝的那片地里核桃苗剛長大，套種的玉米長勢好，可惜……”男人嘆息，女人著急，停下手中的活路。“咋了，娃他大?”男人敲打著煙鍋，接著說：“晚飯前，村上來人說了，要拔掉玉米苗子。”“胡說。”女人不信。“誰跟你開玩笑?上邊要檢查退耕還林呢?”女人來勁了，罵男人，“好不容易一苗一苗地長大，盼著秋收多打糧食喂豬，這下可好。”男人勸女人，“有啥法子?人家說了不拔玉米要收回退耕還林補貼費。”女人不言語，看著云朵遮蔽的半邊圓月……

　　男人只顧抽煙，沉悶。幾年前，政府號召退耕還林，村里幾條溝的莊稼地全留作種植經濟林，核桃、板栗苗很吃香，一棵棵樹苗從外地運到村里，農民忙活了好幾年，補苗、扶苗，除草、剪枝，如今樹苗長勢喜人。不過，耐不得寂寞的農民總想給自己找活路，青壯年外出打工，老弱婦女在家侍弄莊稼。大片的溝坡地過去都種莊稼，習慣了爬坡的莊稼人，看著樹苗空隙大留著可惜。于是，無論村干部怎么說，農民總想方設法套種上玉米、大豆，好多收獲點糧食。上邊要抽查退耕還林，這不難住了依靠莊稼生活的農民嗎?農民憨厚，村干部的話得聽，不拔怎么行呢?

　　夜深，云朵隱退，圓月皎潔。鄉間的月夜格外明朗，看得清男人臉上喜怒的面孔。女人收拾手邊的活兒，抱起睡熟的孩子朝屋里走。男人卷起席子，跟隨其后。場院里空曠靜謐，一聲聲蟲鳴演奏著動聽的曲子，雞籠的雞撲騰擁擠，院里的狗在場院角落歇息……

　　屋里，燈光明亮；屋外，月光灑銀。沉睡的大山在月光的照耀下，坦坦蕩蕩，裸露無余。后山林里的鳥兒啾啾聲被寂靜的夜所淹沒，唯有大山沉沉的酣睡聲：屋里傳來女人罵男人的聲音，男人不言語，熄燈……

　　月光飄逸，小河叮咚。后半夜起風了，微風吹，吹皺了遍地的月光，窗戶紙配合著微風在舞蹈、歌唱。莊稼人枕著月光在香甜地睡，舒心開懷，心滿意足。夜深深，男人打呼嚕，驚得場院里的狗來回走動，汪汪幾聲，后山的鳥兒撲棱撲棱……

　　后半夜，月光沉醉，女人做夢，夢見男人去后山折花，一朵野花插在女人的長發上，女人笑，男人笑……女人夢見男人去山外打工，掙錢，大把大把的票子往外花，男人在外看上了山外的女人，好久不回家。女人在家操持家務，累死累活心甘情愿，盼著男人。起先有電話隔三差五報平安，幾個月不見消息，女人心慌，罵孩子罵自己，罵聲驚醒了男人，女人委屈，男人埋怨。 “睡的正香，吵鬧個啥?”女人曉得自己在做夢，男人睡在身邊呢。無奈，忍著男人發脾氣。也難怪女人做夢，女人知道鄰村那家女人的事，男人出門好幾年不回家，傳說在外有了女人，可誰也不敢對她說。一家老少全靠女人養活，累得身心垮了，頭發白了，好心鄰居相勸，才使她熬過了白天熬黑夜。村人看著心痛，每每夏收秋收的都前來幫忙，才使其渡過了一個個難關。女人想著夢中的事，好笑。人常說“夜里做夢說心事”，實實不假。